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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导读丨惠春寿:《人类理解研究》导读

来源:哲学系发布时间:2021-11-01浏览次数:594


2021102819:00,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2021-2022学年第一学期第二场原著导读活动在人文楼2102如期举行。本次活动邀请哲学系惠春寿副教授对《人类理解研究》进行导读,哲学系本硕博同学参与了此次活动。

在本次导读活动中,惠春寿老师主要围绕着休谟的生平、全书主要内容和其中涉及的几个关键论证等三个部分对《人类理解研究》一书进行了介绍。

在介绍休谟的生平之前,惠春寿老师首先就如何理解哲学家们的工作进行了一定澄清:很难说对哲学而言存在某些既定问题等待着各种哲学家前来回答,就像一场考试,有一张既定的试卷等待一位位哲学家前来答题。与此相反,在哲学史上不同的哲学家关注的问题都有所不同,哪怕对于相同的问题,不同哲学家的思考进路和解决措施也相互迥异。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关注和讨论之间,有交叉有辩驳有论争,更有问题的转化。

很多哲学史上的哲学家们关切的问题和当代人是不同的,因此对于哲学家生平的了解会对我们理解他思索的问题将会是有所帮助的。休谟作为这样一个哲学家,他的生平的确值得关注,一方面由于缺乏波澜壮阔曲折离奇的经历而显得没有那么复杂,另一方面却也不像康德那么简单,相反比较有趣——似乎对他而言,他从未成为过一个哲学家,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缺少这样一个正式的身份或职位。事实上在他生活的年代,他更多地以一个历史学家或文人的身份出现。他写过许多小文章,在各个领域都有些思索,但年轻时期发表的《人性论》却在他生前无人问津。随后休谟写作了相对简洁的《人类理解研究》,但同样没有取得很大的反响。然而,在休谟故去之后,我们看到他不断获得更大的荣誉。当然,在《人性论》与《人类理解研究》之间,留给了我们极大的空间,同时也牵出了一个麻烦的问题:读《人性论》还是读《人类理解研究》?休谟在世时自己编写的文集中收入了《人类理解研究》却并未收入《人性论》,他也很少明确承认过自己是《人性论》的作者;然而与此同时,作为后期文本的《人类理解研究》在诸多问题上都采取了犹疑的态度,立场也更加温和,而早期的《人性论》则更加激进,因而更能表达休谟的立场,在这个意义上《人性论》仿佛又更值得一读。

《人性论》或许更值得一读,但《人类理解研究》也有它自己的价值。休谟在《人性论》的前言中指出,自己所要做的工作是一场“道德科学中实验方法的尝试”,在他看来,自己所要做的是一项和牛顿类似的事业——牛顿在自然科学中使用实验的方法研究并建立起一项物理的科学,而休谟则将以类似的方式确立一门关于人性的科学。而到《人类理智研究》的时候,休谟放弃了这样的抱负,相反他主张要做一个“精神地理学”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探究性的问题,希望能忠实描绘我们的人性在各个方面,尤其是在认知方面的能力。

惠春寿老师介绍了书名中“理解”(understanding)的一些背景情况。近代哲学重视认识论的探讨,特别喜欢讲理解、理智和知性,但其“理解”实际上采用的英文词是“understanding”,是对“episteme”的翻译,当代知识论当然也会提及“理解”的问题,但和休谟,洛克等人研究的“理解”已经根本不同了,而在本书中,“理解”可以基本上被等同于“知识”。

随后,惠春寿老师就全书内容进行了疏解。在全文开始处,休谟强调我们的知识只有“印象”和“观念”两种,而观念总是对印象的模本和复写。在此,结合《人性论》中的相关内容,惠老师指出,印象与观念的划分并非依照某种先后的区别,相反是根据内容进行区分,其区分的标准是依据“生动活泼”的程度,而与出现的前后顺序无关。但我们也很容易对休谟的区分提出一个反例:对于很多事情而言,第一次看到的印象好像只是记在脑海中,而在回忆,想象和思考过程中的观念也会逐渐变得鲜活。因此休谟以“生动活泼”作为界分标准似乎并不合适。对此一种可能的解释是采取康德提出的“刺激”理论,但这种解决方案在很大程度上也存在一些问题。进而休谟指出,观念可以被区分为简单观念和复合观念,印象则有感觉印象和反省印象之别。尤其在他提到道德问题时,会特别指出有些印象是感觉印象,有些则是无内容的反省印象,例如激情等。

正如在第一部分所提到的,休谟试图仿效牛顿的工作,在道德科学中进行实验方法的尝试。而休谟的理论结构实际上也和牛顿类同,就像牛顿以“力”作为其物理学系统的基本点,休谟也以“印象-观念”的基本区分作为理论的中枢,进而提出三条原则:复显原则、分割原则和联结原则。复显原则表明,所有简单观念都是对简单印象的复显;分割原则则表明凡是不同对象都可以进行区分,而凡是可区分的对象都是可以被想象分割的,由此可以看出休谟的“原子论”倾向,在他看来凡是可以区别的对象都可以被心灵分割为单个独立的内容,继而通过心灵的能力重新组合;联结原则包含三种不同的结合方式,一种是相似性,一种是接近,而最重要的一种则是因果,按此“因果”是我们心灵联系不同知觉的一种方式。

事实上休谟要做的一个工作就是以这种方式来解释我们所有的认识活动。在《人类理智研究》中他讨论了我们知识的两类区分,这也是著名的“休谟的叉子”。一种是观念和观念的关系问题,另一种则是来自事实的,对实际发生的事件的推理。前者被认为是演证性知识,具有百分之百的必然性,这也意味着我们不能设想它的反面;而另一种知识,则源于事实的概然性推理,产生不了严格意义上的知识,相反只是一种信念。

因果推理属于概然推理:只有因果推理可以将我们从当下的感觉带到另一个观念。我们的很多知识只是来自经验的知识,有赖于因果推理。概然性推理要求我们从当下的知觉和记忆出发,并离开它们走向另一个知觉或记忆。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概然推理都建立在因果关系之上。在此我们需要追问,我们的概然推理如何具有因果必然性?休谟回答说,这是由于我们的心灵是借助因果关系才能实现在观念之间的转移。继而问题转化为,“为什么我们会有因果关系”。休谟在《人性论》中表明此前所有人就此完成的工作几乎都含有循环论证,既然我们无法理解“因果关系是什么”,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的追问方式,转而追问“我们为什么会有因果关系”。因为在休谟那里,一切被感知到的归根到底无非是心灵的知觉,那么我们实际上可以问,我们的心灵为什么会含有这样一个活动。进而休谟就通过分解试图向我们表明如何从这些基本成分走向因果推理。我们的因果推理大致可由三部分构成:心灵当前的印象,心灵的一个活动(转移)以及一个结论(关于某事的信念)。对此我可以设想它的反面,因此它不可能来自一个理性推理。由于没有一个对象和其他任何对象是不能分离的,因此因果的结合无非只是经验的恒常联结,换句话说,某个印象和其他东西老是结合在一起。恒常联结产生不了确定的信念,为此你需要进行一个一致性假设,例如假设“过去发生的事情将来还要发生”。这个一致性假设不是一个形而上的演证性推理,也不是一个概然推理——事实上“一致性假设”恰恰是概然推理得以成立的前提。

根据上述理解,休谟最终指出,一致性假设源于“习惯”。只有依赖习惯才能有因果推理,才能够越出当前知觉产生的确定性的东西。习惯是一个想象或一个想象的倾向。因果关系能将我们带离当前的感觉并产生一个推理和结论,它将三个要素联结在一起。在整个过程中,习惯和恒常结合具有不同的效用,恒常联结令我们看到印象和观念的结合,习惯则为信念做担保,由此也可以说习惯是一种心灵的能力。对休谟而言,这是一个很完整的解释,固然这种对因果关系的解释只具有主观必然性,但他并未像康德所说的那样摧毁了因果关系和认知能力,相反他的工作实际上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对因果关系的重新奠基——我们不需要形而上的必然性,而只需要因果的必然性就足够了。

休谟认为因果推理是关于事件而非实体的,在这一点上他区别于古代哲学家以实体和存在为目标的研究。不管我们怎么分析,在原因的事件中都不包含结果的事件,每个知觉都是一个单独的事件。对于休谟而言,必然联系不存在于外在对象,我们也没有关于必然联系的直接印象,事实上它只是我们心灵的某种联系。关于自由与必然性的问题,休谟依据自己对因果关系的理解提出了一种自由意志和决定论的相容论。在他看来,自由和必然之间的论争只是有一个语词之争,必然联系只是根据恒常结合而产生的习惯性推断,人固然有这种恒常结合和一致性假设,但不同人还是会由于不同原因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反应。自由意志可以被理解为是某类由意志激发的因果关系,而决定论则可以相应被视作是物理世界的原因所导致的结果,在这个意义上休谟将自由意志也理解为一种“决定论”。

在本书的后半部分,有两个关于上帝和基督教的反驳论证。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休谟批评了奇迹论证和天意论证。其中对奇迹论证的反驳是这样的:我们可以证明世界上有奇迹,那么我们就可以证明上帝存在。我们的信念和证据之间成正比,有多少证据我们就会保有多大程度的相信。但奇迹本身之所以是奇迹,恰恰是由于它的确定性非常低。因此对于理性人而言,得不到证据支持的就不应当被相信。而人们之所以相信奇迹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奇迹会产生惊讶和好奇,而这些符合人的癖好,因此人们喜欢谈论奇迹。事实上任何类型的奇迹都产生不了支持我们相信它的东西。

书的结尾谈及怀疑论,休谟区分了各种各样的怀疑论并试图在此光谱上为自己找到一个定位。他对怀疑论进行了辩护,在他看来怀疑论不是一个问题,也不会妨碍你得到因果的确定性和必然性,也不会推翻你的生活。你尽可以做一个哲学家去怀疑,但在你的哲学里,仍然首先应当做一个人。

休谟往往被视作一个怀疑论者,一个日常信念的摧毁者,但他实际上做的绝非一个摧毁性工作,而更是一个重建的工作,这在当时很难被接受。但直到现在,我们或许会更能接受一些。在这个时代,我们会更清醒地知道,哲学从事一些特殊的工作,但它毕竟不能取代我们的生活。

讲座最后,惠春寿老师与同学们就“反思推理的因果性与物理事实的因果性”“‘习惯’作为一种想象能力是否有独断之嫌”“如何理解休谟的‘事件’与人的行动的关系”“休谟对于外部世界的看法”“印象和观念的区分”等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圆满结束。

文丨蔡添阳

图丨邓希玮